2017年1月23日 星期一

邵僩極短篇《胎兒》

他要去自助餐館吃飯的時候,一定要經過一家婦產科醫院,從那家醫院佔地的規模上,可以看出它曾經在過去的歲月中,也有過光燦的一頁;然而在鄰近大樓紛紛茁壯的情況下,它的典雅和仿歐建築,卻出奇地透露了疲態和老邁。

但唯一不變的,卻是醫院擦得一塵不染的大玻璃櫥窗。

最早擦窗子的好像是一個學生樣的護士,她的白制服穿的很長,站在鋁梯上的時候,她的小腿彷彿高到舞台上,有一種自然的美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擦窗子的人,換了一個矮矮胖胖的護士:她穿一雙軟癱癱的舊皮鞋,白色的制服把他包得緊緊的宛若要炸開。那時候梯子和她都不免使人擔心。

到後來,似乎沒有專人擦了。

而櫥窗裡的玻璃瓶仍然在,玻璃瓶中黃色的藥液浸製著不同的胎兒,有一個畏懼人世的彎著軀體,有一個頭特別大,有一個卻像一尾魚;不知是否浸的過久的關係,胎兒的形體已呈現一種迷濛的浮腫,儘管街道上有猛烈的陽光鋪展,但他卻感到櫥窗中的陰沈撲面而來。
人原始的肉體並不好看啊!

有一年去海濱,沙灘上擁擠著繽紛的泳衣,飽碩而富彈性的肉體,來來往往的臀部和胸乳就像天空翱翱的風箏,他坐在防風林的沙岸上,忽然襲來一陣感傷。

她正快樂的用浴巾要擦乾被海水弄濕的髮。

「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到海裡去呢?」她說:「到了海裡就會變成一條魚。」

「我坐在這裡也很好。」他把雙足埋進沙裡:「我想到沙灘上所有的肉體都會慢慢的腐爛,只有大海不會。」

「你變了。」她坐下來凝視他:「而且說出來的話跟我也離得很遠。」

那個夏季她離開了他。

他走過街角,不再厭憎的匆匆離開醫院的櫥窗;那些胎兒依然沈睡在瓶子中;沒有笑,沒有哭,沒有快樂,沒有哀愁,沒有春天,也沒有冬天。

他嫉妒起他們的寧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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